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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否極泰來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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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,雲殊這幾日苦思中興大計,但覺元人勢大,自己流落海上,除了這個成日哭泣的小皇帝,再無半點覆國之望。他想遍三墳五典,八索九丘,也覓不著半點法子,熬了數個晝夜,不覺心力交瘁。他本也是聰明人,但此刻沈溺興覆之念,一再自苦,時候一長,神志漸自不清,朦朧中忽聽迅雷疾風,波濤呼嘯,又覺船只搖晃不定,頓時想道:“上天也要亡我大宋麽?”一念及此,胸中所積怨恨湧將上來,排解不得,不由得神昏智亂,抱著趙昺沖出艙外,呵天罵地,如顛如狂。

但他終是少有的高手,心神雖亂,武功仍在,哈裏斯拳風及體,頓然知覺,本能將身一晃,讓過背心要害,給哈裏斯擊中肩胛,但覺劇痛鉆腦,咯得吐出一口鮮血,驀地回掌擊向哈裏斯。哈裏斯極是乖覺,一招得手,便即東躥西跳,攻一招,退兩步,邊鬥邊逃,想引得雲殊內傷發作。

再說阿灘抓住趙昺,心知大功告成,不由得仰天怪笑。趙昺又驚又怕,覷他分心,一口咬中阿灘手臂,只覺口齒疼痛,幾欲斷折,眼淚頓時流出來。阿灘見他膽敢反抗,眼露兇光,正想給這小娃兒一些厲害瞧瞧,忽覺背後傳來風聲,轉身一瞧,卻是曉霜。阿灘未曾將她放在眼裏,將趙昺身子當胸舉起,道:“想要麽?給你吧!”手臂一伸,直送過來,花曉霜不疑有他,喜道:“大師父卻是好人。”伸手便接,誰料阿灘右手將趙昺一晃,吸住曉霜眼神,左手疾探,將她右手脈門扣了個正著,得意笑道:“我放大線釣長魚。”他漢語粗通,卻愛學著賣弄,花曉霜被他使詐一扣,頓覺半身酥麻,沒了氣力,聽得這話,忍不住提點道:“說錯啦,是放長線釣大魚……”阿灘怪眼一翻,手掌用勁,叱道:“胡說,哪裏有錯?你,是條又短又小的魚,不算長魚,也不算大魚。”

花曉霜被他扣得腕骨欲裂,忍不住運功抵禦。阿灘正自得意大笑,忽覺一絲酸溜溜、冷颼颼的寒流循著“勞宮穴”直透過來,手掌頓時麻了。他心生詫異,正要運勁捏緊,哪知寒流更甚,麻軟之感直向手腕襲來,阿灘咦了聲,大叫:“古怪。”手掌用勁,欲要扣緊曉霜,誰知那寒流越發濃重,在經脈中似無遮攔,一絲絲向上透來。阿灘大駭,慌忙回勁抵禦。花曉霜覺出他手掌松脫,心中驚喜,頓欲抽手脫身。

阿灘覺察其意,奮力扣緊,花曉霜心道:“你不放我,我也狠狠抓你。”此時阿灘勁力弱了許多,花曉霜手掌猝翻,竟將他手腕扣住,掌心“勞宮穴”恰好對準阿灘“內關穴”。“內關穴”為“手厥陰心包經”要穴,曉霜內勁所至,阿灘只覺寒流由一絲化作一股,直鉆入“內關穴”,順著手臂,循“手厥陰心包經”上行。倘若他機靈一分半分,此時運勁拋開曉霜卻也罷了,但他堂堂密宗高手,又豈能在內力上輸給這嬌弱女子,當即憋上一口氣,無論如此也不放手,只是竭力運功抵禦,但那寒流卻不似尋常內勁,陰冷綿密,有形無質,既難化解,又難抵禦,片刻間,他一條膀子盡已軟了,那寒流卻仍是綿綿密密,不絕湧來。

阿灘既驚且懼,齜牙叫道:“小人賤。”右手放落趙昺,忽地一掌拍向曉霜,此刻他大半內力用以抵禦那道古怪冷流,這掌去得甚緩。但花曉霜見狀,卻是慌亂不已,左掌迎出,撲的一聲,二人雙掌抵在一處。花曉霜吃力不住,倒退兩步,方才站穩,但覺出阿灘右掌內勁湧來,無奈之下運功抵擋。阿灘正喜占得上風,忽覺掌心一涼,一道寒流又鉆進來,三焦一脈頓然酸軟,忙將內勁撤回抵禦。花曉霜見他面容扭曲,眼露兇光,口鼻氣息濁重,不由得心中害怕,不敢與他面對,閉著兩眼只顧運功抵禦。誰料她運功越緊一分,阿灘便覺那股寒流粗大強悍更增一分。不到片刻工夫,這兇僧已是臉色青灰,冷汗涔涔,一雙腿抖得如篩糠一般,口中大叫道:“小人賤,小人賤……”

花曉霜只覺對方內勁越來越弱,漸漸被自己壓服,心中好不驚奇,忖道:“原來他也挺弱的。”忽聽叫罵聲,便睜眼奇道:“大師父,你……你說什麽?”阿灘三十六顆大牙捉對兒廝殺,雙膝一軟,跪倒在地,仍叫道:“小人賤……啊喲……小人賤……啊喲……”阿灘原本想罵曉霜“小賤人”,誰料出口之時,卻叫錯了。花曉霜聽得驚奇:“這大師父真奇怪,跪倒不說,還自責為小人……”皺眉沈吟,恍然有悟,嘆道:“大師父,你要棄惡從善,是不是?但要懺悔,也該跪拜佛祖,不該跪我,更不要一味責罵自己。唉,你雖不是好人,但佛門寬大,只要改過自新,佛祖也會寬宥你的……”她一心勸慰,阿灘卻當她勝券在握,有意取笑,眉間怒氣更濃,高叫道:“放你屁,哎喲,小人賤……哎喲……你使毒暗算佛爺,好漢地不算……”花曉霜詫道:“我怎會用毒?柳姊姊說了,我們是女子,好漢地不算……”她膽小心細,深知阿灘武功遠勝,是以始終戒備,說話之時也運功不懈,話未說完,忽見阿灘兩眼翻白,輕哼一聲,便軟軟癱在地上。

此刻風浪漸歇,東天露出微光,花曉霜定神瞧去,但見阿灘偌大身軀團作一堆,面色灰敗,氣息已是有進無出了。花曉霜瞧出他身罹奇毒,好不驚疑,探他脈門,不由大驚道:“九陰之毒。”放開阿灘,後退兩步,攤開手掌一看,卻見掌心兩個紫黑圓斑已成淡紅。花曉霜恍然大悟,原來二人拼鬥之機,她不覺用上“轉陰易陽術”,將九陰毒逼到掌心。按理說,她習練未久,功力尚淺,雖將“九陰毒”匯聚一處,也是無力排出,須以生人活畜為媒,循其經脈,將陰毒轉嫁過去,但中毒人畜卻是非死即傷。阿灘修為不足以抗衡九陰毒,與她拼鬥內力,自是飛蛾投火,自找沒趣。

花曉霜精通黃歧之術,心裏雪亮:自己天生異體,不經意間已練成了極厲害的毒掌功夫,一時望著掌心那對紅斑,欲哭無淚。趙昺見她勝了,一頭撲過去,叫道:“阿姨!”花曉霜悚然一驚,錯步後退,趙昺身子虛弱,不禁一跤摔倒,哭了起來。花曉霜大感歉然,取出金風玉露丸,給阿灘服了一粒,然後蹲下來,向趙昺道:“好啦,來,乖乖摟住我脖子,我抱你起來。”趙昺見她雙手縮在袖裏,始終不肯拿出,心中奇怪,但也只好依她言語,抹了淚,伸臂環住她脖子。花曉霜直起腰來,一雙手掌始終不與他身子相觸,心中好不苦惱:“師父千叮萬囑,讓我不可使毒傷人,沒想到我竟練成毒掌。我身為醫者,卻變成使毒害人的大禍害,這般活著,不如死了得好……”悔恨不已,呆怔當場。

趙昺循她目光看著阿灘,心中佩服,道:“阿姨好厲害。”花曉霜搖頭苦笑,舉目看去,只見雲殊襟上鮮血淋漓,傷勢不輕。再看另一方,花生步步進逼,賀陀羅節節後退,柳鶯鶯則施展小巧功夫,閃轉騰挪,伺機傷敵。花曉霜見二人竟占上風,心頭甚喜。

花生與賀陀羅鬥了一百來招,忽覺賀陀羅勁力轉弱,已不如方才難當。柳鶯鶯不覺心喜:“這惡人到底年歲大了,當不得小和尚少年生力。”只見賀陀羅向著船尾不住退卻,花生氣勢如虹,越發逼近。不知不覺,賀陀羅已退至船舷。此刻花生氣勢蓄足,身形一斂,雙拳攏入袖中,猛然揮出,正是“大金剛神力”中“一合相”。“一合相”出自佛經,指代世界萬物之合,是以尚未使出,便己聚集渾身之力,有著無畏無懼、無堅不摧的大威力。但也因威力太大,易發難收,故而若修為不到,一招不能傷敵,難免為敵所乘,然而當今之世,能當這一擊的高手,卻已是風毛麟角,僅以氣力而論,幾已無敵於天下。

花生使出這招,心中卻甚迷惘,但覺出手太過輕易,似非出自本意,倒像是被賀陀羅牽拉著使將出來。他勁力才吐,突見賀陀羅身形如蛇,扭動數下,讓過來拳,右手搭上花生手臂,腰身疾轉,借力便旋,這一招來得既快且巧,只聽賀陀羅疾喝一聲:“下去。”花生一個站立不定,失聲慘呼,頭在下,腳在上,一咕腦兒栽下海去。

賀陀羅一擊得手,縱聲大笑。原來,他早已窺出小和尚勁力收放之間,尚不能隨心所欲,是故賣個破綻,引出花生使出這招“一合相”,然後借力打力,將他摜下船去。這兩下劇變橫生,柳鶯鶯竟是瞧得呆了。賀陀羅一聲笑罷,縱上前來,三招不到,便將她一指點倒,柳鶯鶯數日來心力交瘁,此時一想落入這大惡人手裏,不知要受何種汙辱,頓覺天旋地轉,幾乎兒昏了過去。

賀陀羅點倒柳鶯鶯,眼見哈裏斯與雲殊鬥得正急,當下一手叉腰,笑道:“我的兒,你且照看這女子,讓灑家來侍候雲大將軍。”大步跨上,替下哈裏斯,雲殊武功本就遜他一截,此時受了內傷,更加不是對手,賀陀羅三拳兩腳,便將他迫得縛手縛腳,退讓不疊。

哈裏斯躍至一旁,見柳鶯鶯神色委頓,但雲鬢花顏,秀麗不減,軟綿綿躺在那處,更堪憐惜。哈裏斯只瞧得嗓子一陣發幹,舔舔嘴唇,獰笑著逼上。柳鶯鶯被他一雙怪眼看得心驚,欲要咬舌自盡,但穴道被制,提不起半分氣力,一時驚急萬分,血氣直沖入腦,幾乎昏了過去,忽聽一聲:“柳姊姊……”柳鶯鶯心頭一震,側目看去,卻見花曉霜神色驚惶,抱著趙昺奔將過來。哈裏斯不見阿灘影子,心下詫異:“難不成大喇嘛不濟事,竟被這小姑娘鬥倒了?大喇嘛武功不在我之下,這小姑娘定有什麽出奇手段。宗師說得好:贏一百次不打緊,輸一回也嫌多。我須得小心。”當下揪住柳鶯鶯秀發,陰笑道:“你敢過來?大爺一掌把她拍爛。”

花曉霜看了看哈裏斯,又看看柳鶯鶯,說道:“我們一個換一個,你放開柳姊姊,抓我好了。”柳鶯鶯心中一酸:“傻丫頭,你來胡說什麽……什麽一個換一個?早知如此,我何苦為你操心,跳海自盡,豈不幹凈……”哈裏斯綠眼珠一轉,笑道:“也好,你伸手過來。”花曉霜望了柳鶯鶯一眼,放下趙昺,伸過手去。哈裏斯覷著她瘦棱棱的胳膊,暗想:“這女人長得倒不壞,只是這手臂兒瘦了些,不過捉一個是捉,捉兩個也是捉,只要是漂亮女人,老爺我絕不嫌多?”歪嘴一笑,試著擡起手來。

花曉霜雖然善良,卻不蠢笨,這些日子與這些大惡人共處一船,耳濡目染,對世上奸惡也知道了不少,此時一心搭救柳鶯鶯,暗將“轉陰易陽術”運起,心道:“我先毒壞了你,再給你醫好便是。”但此舉終究大違本性,伸手之時,已然淚光蒙蒙。趙昺站在一旁,急得叫道:“阿姨,別聽壞人話,他要害你!”哈裏斯聞言,森然一笑,正要抓出,忽聽奪的一聲異響傳來,他爪子猛收,神色驚疑。卻聽又是一響。哈裏斯顧不得曉霜,跳到舷邊,往下一望,哈哈笑道:“好禿驢,真有你的。”柳鶯鶯被他揪住長發,頭臉探出船舷,定睛一瞧,不覺狂喜。只見花生渾身精濕,十個指頭插入船板,正懸在半空,只見他右手扣穩,身子躥起二尺,左手五指卻如利針穿紙,奪的一聲,插入船板。

原來花生落水,眼看便要沒頂,他心中慌亂,不自禁手舞足蹈,忽然間,指間觸著船底。他神功所至,十指不輸百煉鋼劍,就勢扣住船板,屏息絕氣,從艙底一路爬了上來。哈裏斯雖然驚訝,但居高臨下,也不畏懼,正思對策,忽見海水中露出幾個灰黑溜光的大魚背脊,時隱時現,其中一頭大魚昂起頭,露出小眼利牙,忽地躍起,張開大嘴向花生咬來,花生雙腿急縮。那條大魚咬中一只破鞋,跌落海裏。

花生腳趾上皮破血流,直驚得四肢發軟,上升之勢為之一緩。

哈裏斯識得那是幾頭鯊魚,心頭大樂,忽有所覺,回頭喝道:“小娘皮,滾開些!”花曉霜正想搶奪柳鶯鶯,被他一喝,又無奈止步,暗恨自己手腳笨拙。哈裏斯舉目四顧,忽見不遠處擱著一只大鐵錨,重逾百斤,連著粗大鐵索,他搶上抓起,向柳鶯鶯瞟了一眼,陰笑道:“美人兒,瞧我打這光頭壁虎下去餵魚……”說著哈哈一笑,將柳鶯鶯放在舷邊,雙手把住鐵索,奮力將鐵錨掄了個圓,向花生急掃過去。柳鶯鶯不忍看見花生慘象,頓時將眼一閉,還沒聽見花生慘叫,便覺頭頂逆風刮來,激得頭皮生痛,接著便聽哈裏斯長聲慘叫,嘩的一聲響,似有重物落水。

柳鶯鶯心中大奇,偷偷睜眼,誰料這一眼看去,卻見花生好端端貼在船上,哈裏斯則口吐鮮血,正在水中撲騰。柳鶯鶯驚喜萬分,但又好生不解。原來,哈裏斯鐵錨打向花生,花生眼看避不過,將心一橫,右手扳住艙壁,覷著鐵錨來勢,左手一撥,那鐵錨來勢雖猛,卻又怎當得住“大金剛神力”,霎時變了走向,自花生身後掠過,竟如怪蟒掉頭,反掃回去,哈裏斯始料不及,竟被掃個正著。

這邊賀陀羅占盡上風,一連三掌,打得雲殊口吐鮮血,委頓難起。他連敗三大高手,正覺得意,忽聽兒子慘叫,心頭一跳,掉頭望來,恰見哈裏斯中錨墮海,慌忙棄了雲殊,搶上前去,但卻慢了一步,探首瞧去,更覺駭然,只見數頭大鯊魚便如車輻繞軸一般,圍著哈裏斯團團亂轉。哈裏斯內傷沈重,勉力出拳震開鱉魚,卻難致其死命,鯊魚稍一後退,便又擁上,這海中霸主殘暴異常,不得獵物,從不罷休,其中一頭趁亂鉆入水中,哈裏斯顧得其上,難顧其下,忽覺右腿劇痛,號叫一聲,幾乎兒昏了過去。

賀陀羅眼見海中血水滾將起來,驚怒已極,伸手抓裂一塊船板,覷著那頭鱉魚,呼地擲出,這木塊帶上他的絕頂內功,威力不下鉛錠鐵石,穿入水中,將那鱉魚打得頭開腦裂,沈入海底。賀陀羅一擊得手,更不怠慢,雙手此起彼落,抓下木板,連環擲出,將水上水下鯊魚一一擊斃。但海中魚群豐茂,大群鱉魚聚在附近攝食,嗅得血氣,紛紛湧來,或是吞噬同類,或是直奔哈裏斯,頃刻之間,船下又聚了二十餘頭,賀陀羅雙眼血紅,厲聲吼叫,抓起木塊不斷擊殺,但鯊群卻是越殺越多,哈裏斯則半死半活,向著海中沈去,賀陀羅心如火焚,手中擊殺群鱉,口中則以大秦話向著兒子連聲怒喝,命他支撐。

花生得此良機,手足並用爬上甲板,賀陀羅忙於救人,顧不得理會。花曉霜抱過柳鶯鶯,伸手解穴,但賀陀羅點穴法自成一統,她連試數次,均是徒勞,只好放下,瞧著賀陀羅惶急模樣,心生側隱,叫道:“前輩,你幹麽不用鐵錨拉他起來。”柳鶯鶯見賀陀羅父子吃虧,眉開眼笑,好不歡喜,忽聽花曉霜這一聲,幾乎氣得穴道為之暢通了。

賀陀羅得此提點,心中咯噔一下:“灑家糊塗了。”一手抓起鐵錨,用力擲出,高叫道:“接好!”哈裏斯神智尚未全滅,聞聲抱住鐵錨,賀陀羅振手將他拽起,卻見哈裏斯右腿齊根而斷,傷口參差不起,鮮血絲絲滲出。此刻危險一去,哈裏斯神志頓弛,只覺一陣奇痛鉆心,哼了兩聲,便昏死過去。

賀陀羅皺了皺眉,將哈裏斯平平放下,撕下衣衫給他包紮。花曉霜從旁瞧著,說道:“這樣雖能止血於一時,但長久下去,半個身子勢必膿腫死壞,況且他內傷很重,處置不當,終究難活。”賀陀羅本就懊惱,聽得這話,將手中布條一扔,臉上騰起一股青氣,直起身來,目光掃過眾人,厲聲道:“誰打他下去的?”花生被他看得心怯,腦袋不由一縮,賀陀羅峻聲道:“小和尚,是你嗎?”花生不會撒謊,只得道:“他先用鐵錨打俺。”柳鶯鶯口不能言,見他如此老實,當真急得要死。賀陀羅看了花生半晌,忽地仰天嘿嘿一笑,笑罷點頭道:“小和尚你敢作敢當,很好很好,灑家便給你一個機會!”當即摘下般若鋒,道,“你能接我十招,灑家便饒你不死!”柳鶯鶯見他眼裏殺氣濃重,這十招勢必招招奪命,但此刻技不如人,便有通天計謀,也是無從施展,一時心亂如麻。花生未及答話,卻聽花曉霜道:“前輩你就算殺光我們,也救不得你兒子。”賀陀羅哼了一聲,冷笑道:“他都這個樣子,活著死了,有什麽分別?”

花曉霜搖頭道:“好死不如賴活!”頓了一頓,低聲道,“但若……但若你再傷人,我寧死也不救他!”她萬般無奈,方才出此要挾,話一說出,嘴裏說不出的苦澀。哈裏斯朦朧間聽得二人對話,奮起精神,呻吟道:“宗師……我不要死……”賀陀羅原想殺光眾人,給哈裏斯報仇,再給他一掌,了其殘生,但此刻聽他一叫,心頭微微一軟,冷笑道:“女大夫,灑家只問你一句,他這傷到底有治無治?”說罷目不轉睛盯著花曉霜,只待她說個不字,便大開殺戒。

花曉霜沈吟道:“腿是治不好了,但我盡力一試,或能保住性命……”話音未落,手腕已被賀陀羅扣住。花曉霜心驚,不由使出“轉陰易陽術”。賀陀羅只覺掌下寒流湧動,心中暗凜,他內力高絕,略提真氣,“九陰毒”便如石沈大海,消失無蹤,便冷笑道:“也罷,若是救活我兒子,灑家一高興,饒你幾個性命,哼,若有個三長兩短……”眸子精光四射,掃過眾人,緩緩道,“灑家自有法子,叫你們生死兩難。”抱起哈裏斯,將曉霜拽入艙裏。阿灘此時寒毒稍減,只怕落單受辱,也站起來踉蹌跟入。

花生楞楞望著四人消失,動也不動。此時柳鶯鶯受制穴道稍有松動,一口氣沖上喉頭,說出話來:“花生……你抱了昺兒,攙我去艙邊去。”花生神不守舍,依言將二人帶到艙邊,然後又望著船板發怔。

柳鶯鶯情知大敵當前,時光寶貴,趁賀陀羅心意未變,抱元守一,運氣沖穴。趙昺驚累交加,呆坐一陣,便迷糊睡去。

花曉霜看過哈裏斯傷勢,將水煮沸,洗凈傷口,又想起行李中尚有金創藥,便取來與他外敷包紮。

哈裏斯腿傷稍好,內傷又發,咳血不止。花曉霜道:“前輩,令郎內腑受損,要醫本也不難,可少了幾樣藥材。”賀陀羅冷道:“不論你用何辦法,總之治得不好,酒家自有說法。”說著取出從背後取下般若鋒。花曉霜心頭一驚,只當他要出手傷人,卻見他好似閨中女子一般,對著鋥亮的刀脊左看右看,將蓬亂的頭發捋順,再將臉上數根胡須一一拔去,然後又左看右看,嘴角露出一絲笑意,淡然道:“小丫頭,你瞧我是不是年輕了許多?”花曉霜一怔,未及答話,阿灘早已賠笑道:“少說年輕十歲。”賀陀羅斜眼瞥他,目有怒意。阿灘心中咯瞪一下,忙道:“不對,再仔細瞧來,年輕三十歲也不止!”賀陀羅這才心滿意足,笑道:“過譽了些,能年輕二十歲就差不多了。”阿灘連聲諾諾,心頭卻罵個不停:“不要臉的老羅剎,又老又醜,還要強扮小白臉子。”

花曉霜沈吟道:“既然沒有適合藥材,便尋個物事,權且替代一下。”賀陀羅道:“什麽物事?”花曉霜道:“昺兒的小便。”賀陀羅跳將起來,怒道:“豈有此理,你要我兒吃尿?”花曉霜嘆道:“先生別惱,現今船在海上,藥材缺乏,只好就地取材。童子尿既名輪回酒,又稱還元湯,專能醫吐血咳血、跌打損傷的!”

賀陀羅神色狐疑,打量她一番,看她是否故意設套,讓自己受辱。但見她始終神態從容,不由冷哼一聲,走出艙外,伸手便抓趙昺,花生看見,高叫一聲:“老頭兒,你作什麽?”伸臂便擋。賀陀羅生平最恨他人稱呼這個“老”字,花生竟當著眾人叫了聲“老頭兒”,大幹其忌,當即面色陡沈,左手一縮,引得花生心神懈怠,右手忽出,一個巴掌抽在他臉上,花生雖有神力護身,仍是好一陣頭昏眼黑,口裏腥鹹,吐出一口血沫。

賀陀羅提過趙昺,轉入艙中,提了個瓦缽,喝道:“把尿撒在這裏。”趙昺此刻似醒非醒,揉著雙眼,懵懂不解。賀陀羅焦躁起來,喝道:“聽到沒有?”趙昺撇著小嘴要哭,卻挨了一記嘴巴,賀陀羅揪住他,撕掉褲子,催動內力,要逼他尿將出來。誰知趙昺驚懼已極,不待他內力催至,早已屎尿齊流,盡都滾進缽裏。賀陀羅忙道:“慢來,慢來,只許拉尿,不許拉屎。”情急之下,伸手去捂,但哪裏堵得住,只白白摸了一手臭屎。阿灘從旁看見,雖然有傷在身,也忍不住咧嘴直笑。

賀陀羅側目怒視,阿灘頓時低下頭去。賀陀羅將缽中屎尿傾入海裏,怒道:“再來……”揪住趙昺,還想逼出幾滴尿水,誰知趙昺越是驚恐,越發撒之不出。賀陀羅見他眼淚流了不少,尿水卻沒落一滴,方知此事急切不得,心中惱怒,罵了兩句,便拿飲食過去,讓趙昺美美吃了一頓,好說歹說,總算騙出一泡童便。花曉霜配藥給哈裏斯服下,過了半個時辰,咳血之癥果然好轉。賀陀羅暗暗稱奇:“這中土醫術果然有些門道,人尿也能入藥?嗯,灑家想要駐顏長生,須得向她請教請教。”打定主意,臉色頓時和善許多。

花曉霜胸中光風霽月,恩怨不縈於懷,見哈裏斯痛苦難忍,動了醫者心腸,全心照拂,只求減其痛苦。賀陀羅見兒子氣色好轉,脈象漸和,不禁嘆道:“女大夫,多虧你了。”阿灘從旁見了,乞道:“女大夫,你大人大量,也給咱解毒則個。”花曉霜以“九陰毒掌”傷了他,頗有幾分魄疚,聞聲道:“你伸手過來。”阿灘略一猶豫,伸過手腕,花曉霜把脈片刻,覺出“九陰毒”游走不定,不似自身那般頑固糾結,想了想道:“我說個法門,你學著慢慢化解好了。”當下將“轉陰易陽術”截取一段說與阿灘。但這門心法暗合中土醫、道兩家至微妙理,阿灘一個吐蕃番僧,哪能明白其中精義,聽了一遍,心中仍是糊裏糊塗。

賀陀羅忽道:“這門心法裏,似乎含有極高明的內功。”敢情他一派宗師,又通漢學,一聽之下,便即意會。花曉霜道:“不錯,這本是道家的修仙秘法,也有醫家的養生之道。”賀陀羅雙目一亮,擊掌笑道:“灑家對這道家仙法仰慕已久,不知女大夫能否指點一二?”花曉霜全無機心,便道:“好是好,但須得先給他解毒才是。”賀陀羅道:“他學的是吐蕃的密宗內功,傳白天竺,與灑家的瑜珈術一脈相承,與中土內功截然不同,你說了他也不懂。這樣罷,灑家把道理說與你聽,你斟酌斟酌,再作計較。”當下危襟正坐,將天竺脈理從頭說來。

天竺脈理源自婆羅門教,與中土脈理大相徑庭。中土脈理不離十四經脈、奇經八脈;天竺脈理卻有三輪七脈之說。三脈是三條氣脈,即中脈、左脈及右脈;七輪為頂輪、眉間輪、喉輪、心輪、臍輪、海底輪、梵穴輪;自成一體,別有微妙。花曉霜脈理之精,當世少有,一邊聽賀陀羅講述,一邊與中土脈理印證,不明之處,便出口詢問。賀陀羅一則要學道家長生之術,意探曉霜口風,二則有意賣弄,故而並不藏私,盡心講解。放眼天下,天竺內功之精,無人能出賀陀羅之右,抑且他為求駐顏長生之法,精研天竺醫學,見識高明;花曉霜聽他這一席話,獲益良多,暗嘆中土之外,竟有如此博大醫理。

柳鶯鶯運功良久,沖透穴道,睜眼一瞧,卻見花生蹲在那裏只顧發呆,便叫了聲:“花生……”花生回頭望她一眼,環眼裏忽地流出淚來。柳鶯鶯一楞,忽見小和尚雙手按地,光頭向下一磕,蓬的一聲,將船板頂了個窟窿,然後向左一跳,以頭搶地,又撞了個窟窿。只聽悶響不絕,船板上便多了五六個窟窿;花生一面頭撞,一面大哭。柳鶯鶯看得詫異,忙道:“你幹什麽?把船撞碎了,大夥兒都要去餵鱉魚!”花生一個激靈,停了下來,落淚道:“俺沒用,救不得曉霜……”柳鶯鶯跳起來,給他光頭上狠狠一記,叱道:“你不去救,怎知救不得?”花生道:“俺打不過老頭兒!”柳鶯鶯心頭一沈:“那白發老賊確是不好對付。”一時也想不出什麽法子,轉眸看去,卻見雲殊面如金紙,靠在艙邊。

柳鶯鶯見他如此模樣,心頭一酸,走上前去,澀聲道:“你暗算梁蕭的時候,想到如今麽?你雖對我有恩,但……但你殺了梁蕭,這個仇非報不可……”猛地將心一橫,擡起掌來,雲殊慘然一笑,道:“國破家滅,空有此身,生有何歡,死何足懼!”柳鶯鶯見他神意蕭索,心中也是一陣淒涼,終於收掌嘆道:“眼下大海茫茫,我不殺你,老天爺也會殺你。”走回花生面前,說道,“花生,你怕死不怕?”花生道:“怕!”柳鶯鶯秀眉大蹙,道:“你不想救曉霜?”花生道:“自然想的。”柳鶯鶯氣惱道:“你既怕死,又要救人,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?事到如今,唯有與白發老鬼拚個死活,你若害怕,便不用跟來。”轉身便向著艙中走去,雲殊忽地睜眼道:“柳姑娘,等我傷勢好轉,或許可以助你一臂……”柳鶯鶯啐了一口,道:“我寧死不要你幫。”雲殊瞧著她身影沒入艙內,心中難過之極,掙了一下,終究無法起身,不由得闔上雙目,流出兩行淚來。

柳鶯鶯走到艙前,忽聽賀陀羅在裏面與曉霜說話,心頭頓時一緊:“小和尚已破了膽,現今只有靠我了。”此時賀陀羅正與花曉霜談說七輪中的喉輪,只聽他道:“喉輪有十六脈,若不幹凈,心中不安,定然煩惱多病,所以瑜伽術中須用白布清洗食道。”花曉霜道:“這法子太過蠻橫,實非常人能夠忍受。不過,中土有個治瘧疾的法子。用鮮葛根去皮後,由口腔通入食道,瘧疾便好;這二法出處雖有不同,道理卻是一般……”正說間,忽見賀陀羅白眉一挑,望著艙門冷笑道:“你來作甚?”花曉霜掉頭看去,卻見柳鶯鶯緊咬貝齒,面籠寒霜,俏生生立在門前,淡淡地道:“廢話,自然是來要人?”賀陀羅起身笑道:“你多少斤兩,也敢來惹我?若非看你嬌花嫩朵的人兒,灑家早將你拍死啦!”他瞧著柳鶯鶯,眉間漸漸透出淫邪之氣。花曉霜急道:“柳姊姊,我很好,你快走,你鬥不過他的。”柳鶯鶯瞪她一眼,道:“你肯一個換一個,卻要我不講義氣?”花曉霜心頭一慟,淚水滾將而出,柳鶯鶯道:“不許哭哭啼啼,讓敵人笑話!”

賀陀羅哈哈笑道:“也好,你既然來了,那便留下,陪灑家解悶消乏。”柳鶯鶯見他神色淫褻,不自禁倒退兩步。賀陀羅見狀,心中得意,一拳送出。柳鶯鶯揮掌抵擋。賀陀羅意在活捉,不欲傷她,手掌猝翻,扣向她脈門。柳鶯鶯身子低伏,向右躥出,揮掌劈他肩膊。賀陀羅左肩微沈,小臂如蛇圈出,閃電般搭上柳鶯鶯手臂,柳鶯鶯縮手不及,頓覺賀陀羅的內勁如毒蛇狂舞,直透過來。

花曉霜見狀,合身撲上。賀陀羅左掌運功逼住柳鶯鶯,身子稍側,右掌勾出,又將曉霜雙掌格住,蛇勁吐出,花曉霜只覺數十條小蛇順著手臂鉆入身子,難受之極。賀陀羅笑道:“女大夫,這便是我天竺功中的軍荼利了,滋味如何?”正自得意,忽覺一道寒流若有若無,透過真氣傳了過來,不覺一驚:“這是什麽武功?”猝喝一聲,內力急吐,將花曉霜震退倒地。

柳鶯鶯著賀陀羅蛇勁催逼,香汗淋漓,眼看不支,忽覺肩頭著人輕擊一拳,柳鶯鶯不覺有異,賀陀羅卻感一股大力透過柳鶯鶯手臂直撞過來,不由渾身一震。那人一拳方落,二拳又至,挨到第三掌,賀陀羅虎口劇痛,把持不住,撒手喝道:“小賊禿,你來得好!”

柳鶯鶯回頭看去,只見花生兩眼瞪圓,一抖手中鐵錨,嘩啦作響,戟指賀陀羅道:“你……你欺負曉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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